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貞禧二十七年.鬧劇

關燈
貞禧二十七年.鬧劇

小女郎中當屬徐稚棠年紀最小,可誰也不敢小瞧她,都知她是老魏國公最疼愛的寶貝疙瘩。

京師貴女裏,能不給徐稚棠好臉色看的,除了皇宮裏的公主以外,再也沒旁人了。

沈純見其他姑娘極力奉承徐稚棠,心裏不大痛快,故意指出泡茶的水不好喝。

蕭寶鸞與沈純一直不對付,又看不慣別人落她心愛小表妹的面子,與坐在沈純身旁的吳萱換了位置。

蕭寶鸞裝作手抖沒拿穩茶盞,茶水潑濕沈純的馬面裙一大片,她忙掏出手絹去揩沈純裙面上的水漬,“這泡茶的水確實不好喝,但見你的裙子不如你懂茶,它是拼了命來吸我手裏不小心灑出的茶水的。沈姐姐,我賠你一條新裙子如何?我家與你家同為侯爵,可惜我家沒有一位做大長公主的祖母,自然是得不到什麽禦賜的好布料的,我送了新裙子給沈姐姐你,你別瞧不上我家的寒酸啊。”

蕭寶鸞與沈純的梁子早結下了。

她有兩位庶姐蕭寶鸝、蕭寶鵲,嫡母蕭太太出外應酬時要不就一個姑娘也不帶,要不就三個姑娘一同帶上,且不論嫡庶,三位蕭家小姐衣著打扮俱是一模一樣的。

沈純也有好幾個庶妹,她嫌棄蕭太太赴她家承恩侯府的宴席時帶上庶女,認為嫡庶不分是蕭家失禮,她那幾個庶妹就從不到宴會上見客。

沈純與蕭家三姐妹見面,總要奚落庶出的蕭寶鸝、蕭寶鵲一番。這讓姐妹情深的蕭寶鸞心中非常不爽。

方才蕭寶鸞譏諷沈純,沈純自知說不過蕭寶鸞,且蕭寶鸞也不是好惹的,蕭家兩個庶出的姑娘她是惹得起的。

沈純捏住茶盞,朝蕭寶鸝、蕭寶鵲二人的裙擺上澆去。那兩姑娘很輕松躲開了,倒把坐在她們中間的胡雲襄的裙子澆濕了。

沈純瞪了胡雲襄一眼,罵道∶“你腿瘸了嗎?呆坐在那裏像個傻瓜似的。”

胡雲襄的眼眶立刻便紅了,好端端她誰也沒惹,沈純卻把氣往她身上撒。

蕭家三位姑娘擠到茶桌對面的徐稚棠身旁,蕭寶鸞對徐稚棠耳語道∶“好妹妹,等會兒沈純定會向姑姑告狀,你我表姐表妹的,心該向著誰?”

徐稚棠看慣了這些小女郎鬧矛盾,她們使出的招數和鬧著玩似的,幼稚得不得了。

上學第一天,小女郎們就在她院子裏吵起來,也不知母親會不會像從前那樣處置。

為了制止這場鬧劇,金家姐妹出來說和,一左一右拉著沈純的手臂勸她。

金子虞道∶“沈姐姐,雲襄妹妹臉皮薄膽子小,你別說她了。”

金子桃道∶“沈姐姐是最海量的,我們都服你,寶鸞妹妹那張嘴你不是不知道,她話說得難聽,可人品卻是沒處挑的。”

申海鏡張口欲為蕭寶鸞說幾句好話,她姐姐望舒搖頭示意她住口。

徐稚棠看在眼裏,她知申家姐妹最會自保之道,沈家、蕭家她們兩邊都不想得罪。

沈純心中有氣,她愛撿軟柿子捏,小女郎中屬胡雲襄的家世最低。

胡雲襄父親長樂侯的爵位是靠她姑姑湘王妃獲封的,湘王妃是當今太子生母,娘家幹賣紙錢的行當。

胡雲襄委屈巴巴的,無辜被人連累裙子濕了,她忍不住低聲抽泣。

沈純指著胡雲襄鼻子吼道∶“你也敢甩臉子給我看,哭哭哭哭喪呢,誰不知道你家原是賣死人錢的,晦氣死了。”

如是平時,徐稚棠定會為受欺淩的胡雲襄出頭,但一想到前世她與胡雲襄的恩恩怨怨,她還是袖手旁觀得好,胡雲襄哪會讓她自己吃虧。

蕭寶鸞心中有愧,護在只會哭的胡雲襄身前,對沈純冷聲道∶“是我先得罪了你,你罵雲襄妹妹做什麽,有本事你罵我啊。”

沈純又不傻,蕭家、胡家哪家她能得罪,她當然清楚了。

“蕭寶鸞,我偏不遂你的意,我一罵你,你回家向你父兄告狀,你父兄上朝時抓著我父兄參,我父兄回家又得數落我。胡雲襄她不一樣,父兄一個比一個無用,就算她進宮向太子殿下告狀,太子殿下也護著我,不會護她這種卑賤之人。”

徐稚棠聽後,真想點醒沈純。胡雲襄好歹是太子的白月光,沈純欺負胡雲襄的賬,等太子登基後他們沈家是要還的。

徐稚棠將沈純半拖半扯地拉到她寢室內,打開衣櫥找出一條馬面裙讓沈純換上。

趁沈純換下濕裙子的空當,徐稚棠站在屏風外道∶“人分三六九等不錯,沈姐姐你祖母可與你說過,風水輪流轉,如今富貴的不一定長久富貴,如今落魄的也不一定一直落魄。沈姐姐,你祖母的勢力眼你沒學到精髓。”

屏風後的人影停止動作,沈純聽徐稚棠這樣老成的口氣,一時楞住了。

回過神後,沈純帶著哭腔道∶“可你表姐欺負我,母親不準我與你表姐起口角。母親常誇你是懂扮豬吃虎的聰明小女郎,我一直不信,但你剛剛同我講那番話,我不得不信。我不明白,你是堂堂魏國公世子嫡女,與我一般金尊玉貴的人兒,幹嘛要學庶女那套藏拙扮癡的功夫?”

徐稚棠歪了身子,探出腦袋與屏風後的沈純對視。

“鋒芒畢露招人嫉恨,這是為人處世之道,無關嫡庶。我表姐不會無緣無故針對你,你太看重身份貴賤了。在我眼中,寶鸞、寶鸝、寶鵲三個表姐是一樣好的,你要肯改自己的勢力眼,我也跟你一起頑,把你當作我的表姐也不是不可。自卑者才時時刻刻將身份二字寫在臉上,你當真蠢笨如豬,拿胡雲襄出氣管什麽用,還罵她卑賤,胡家好歹是太子殿下外祖家,豈不將太子殿下一道罵進去了。”

“我確實糊塗,本就看不慣胡雲襄每回在太子殿下面前可憐兮兮的模樣,她就像條搖尾巴的小狗,我一瞧她就討厭。”沈純系好了裙帶,她心眼子不算壞,喜怒哀樂全寫臉上,容易被人當槍使。徐稚棠當她是不折不扣的笨蛋美人。

徐稚棠牽起沈純的手回到茶桌邊,對正安撫胡雲襄的蕭寶鸞道:“表姐,沈姐姐有話同你說。”

沈純接住徐稚棠遞給她的鼓勵的眼神,依次向蕭寶鸞、蕭寶鸝、蕭寶鵲福身道∶“此前常與三位妹妹鬧得不愉快,我性格如此,總怕別人不肯高看我,現在醒悟了,太強勢了更顯得我自卑,還不如幾位妹妹活得自在。”

沈純話說到這分上,已經很不容易了,蕭家三姐妹趕緊給她找臺階下,挨個回過禮後,拉著沈純的手姐姐妹妹親熱叫了一番。

胡雲襄也得到了沈純的賠禮道歉。

徐稚棠覺得手心有點癢,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,感覺掌心的生命線長了一點點。

她調和了一場矛盾,算是積德吧。

姑娘們離開後,柳葉收拾茶桌,她提醒徐稚棠學斫琴的時間到了。

徐稚棠抱起工具箱往明月樓跑,剛跑出院門,撞見等候在此處的吳萱。

吳萱的臉頰泛紅,紅到了脖子處。她羞澀地說∶“棠娘,可不可以……”話說到一半,羞答答低下頭去。

徐稚棠不解,怕上張鈐的課遲到,指著自己懷裏的工具箱道∶“我還有課,若不是頂頂要緊的事,姐姐還是等我下課回來再說。”說完就要跑起來。

吳萱扯住了徐稚棠的團衫下擺,“我能同你一起上張鈐的課嗎?我也想學斫琴,可怕他嫌我愚笨,不肯教我。”

原來是為這個事扭扭捏捏這麽久,徐稚棠大概猜出吳萱的小女兒心思八九分,她回身抓住吳萱的手,開玩笑道∶“這麽巧的一雙手,再愚笨也沒我愚笨,反正張鈐他教一個也是教,教一對也是教,姐姐你隨我一起去就是。”

紅娘這件差事,徐稚棠饒有興致攬下。

吳萱溫柔美麗,配張鈐可說是一對璧人,當作賣這二人人情了。

*

明月樓琴室內,張鈐正坐在書案後,描畫拆解琴的構造圖。

書案邊是一塊上乘的梧桐木料,這塊木料散發出幽幽的水沈香的味道。

他特意用香熏染了木料,徐稚棠喜歡聞這股味道。

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,也是為師的任務之一。

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張鈐端正衣冠擡首望向門口,徐稚棠蹋進門檻時,他眼眸一亮,隨即看到吳萱跟在她身後,他皺起眉頭、薄唇輕抿。

徐稚棠抱著工具箱沖到書案邊,對張鈐笑道∶“我剛剛好踩點到,今日還多帶了一位小友一起過來聽課,你認得她的。”

吳萱上前見禮,一派淑女風範。

“我、我也想學斫琴,張、張鈐,你、你教我好不好?”

徐稚棠摟過吳萱的肩膀,“張鈐,吳三娘子她很好學的,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,也看在你老師吳閣老面子上,收了她這個聰慧的學生。”

張鈐打開徐稚棠放在案面上的工具箱,取出一柄精致的小錘頭敲打桌角,漫不經心道∶“吳三娘子讀過《神女賦》嗎?”

吳萱緊張得手心出汗,結結巴巴道∶“讀、讀過,說的是楚襄王愛慕、愛慕夢中的神女,卻被神女、神女拒絕的故事。”

徐稚棠想幫吳萱一把,道∶“神女有心,襄王何意?”

吳萱的臉更加紅了,躲在徐稚棠身後羞怯萬分,心裏又萬分著急等張鈐的答覆。

未料到,張鈐突然舉錘,砸斷了自己右手的小拇指。

他面不改色道∶“鈐一介布衣,就算神女入夢,自知身份懸殊,不作癡心妄想。今日鈐斷指向吳三娘子明志,徐二娘子你也可做個見證,非是吳三娘子不好,是鈐無心娶妻生子,望吳三娘子另擇佳婿,莫為鈐蹉跎年華。”

張鈐額上出了一層薄汗,吳萱眼中起了一層水霧。

徐稚棠恨自己長了一對耳朵,心底不停罵張鈐,你活該上輩子到死打光棍,哪有當著姑娘的面說這樣絕情的話的,讓人下不來臺。

徐稚棠搶過張鈐手裏的小錘子,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額頭。

“吳三娘子,張鈐他是讀書讀傻了,你別與他這腦子有坑的傻瓜一般見識。”

接著她問張鈐:“我今日好心做個見證人,來日你蟾宮折桂,也孤身一人嗎?”

張鈐∶“當然。”

徐稚棠∶“違背今日之言如何?”

張鈐∶“烈火焚身,骨灰揚塵。”

徐稚棠無話可說,琴室內唯有吳萱的抽泣聲。

張鈐是一點不顧及傾慕他的女孩兒家的臉面,可恨!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